「雨真的超大的!」少年抬起溼答答的褲管。

女孩收起傘,坐在公車站牌的長椅上。雖然已經盡量在最短時間內到達公車站了,但大雨還是噴溼了兩人衣服。

女孩偷偷瞄了眼插著腰看天空的少年。

「喂,煩死人… …男生都不穿內衣的喔?」

「蛤?」

「露出來了啦… …激凸… …」女孩別過臉。

少年看了一下貼在身上的衣物。

「妳還不是一樣,內衣都透出來了。」

女孩「嘰」的一聲驚叫,隨即用手環抱自己。

「沒想到你真的是… …大變態!」

「是妳自己先提到的,關我屁事。」

… …你還不回家喔?」她只想趕快把少年打發走,免得尷尬。

「要啊,在等雨停。」少年看著天空。

「雨沒那麼快停啦,會下到半夜。」

「妳怎麼… …」少年轉頭,把「知道」兩個字吞回肚裡,「差點忘了,妳是占卜師嘛。」

「那就快回家。」

少年看著女孩手中的黑傘:「那… …傘能借我嗎?反正妳要搭公車。」

「你以為下了公車就是室內嗎?」

… …看來意思是不行。」說完,他又看著仍舊烏黑的天空。

兩人沉默了一陣子,女孩等的公車依舊沒來,路上車子倒是越來越多。

她又偷偷瞄了他一眼,難得那傢伙沒說話。但是不說話的他反而奇怪。

… …討厭下雨。」少年呢喃。

正當女孩想著他實在太可憐了居然要淋雨回家,起身想要遞給他雨傘時──

少年突然衝出公車亭,雙手抱著頭奔過大馬路。

「白癡。」女孩看著少年漸小模糊的背影,聽著車群壓過雨聲傳來的憤怒叭叭聲。


也不是沒事做,就只是個興趣而已。

她都這麼告訴自己。只是個興趣。

「今天果然出太陽了。」少年難得背著書包。

「喲,來讀書喔?」女孩冷笑。

「沒啊,今天期中考,總得做做樣子吧。」

「父母都不管你功課嗎?」

少年瞄了她一眼:「他們才不管勒。」

「是喔… …

「怎麼?想監督我課業啊?」少年微笑。

「誰管你啊。」

「倒是妳,都那麼晚回家,不用補習嗎?妳爸媽都不擔心喔?」

… …他們才不管咧。」

「那還不跟我一樣。」

「誰跟你一樣啊,吊車尾。」女孩立刻反駁,「至少我功課很好不需要擔心。」

「喔是喔。」少年看著女孩黑色書包的校徽。的確是台北的一間好高中。

他踢了一下桌子下女孩的腳。

她叫了一聲:「痛耶!」

少年又踢了一次。

「煩死人,你有什麼毛病?」

「猜妳是高二。」

「?」

「所以我應該叫妳『大姐姐』囉。」

「屁孩高一快回家。」女孩擺出一臉「要我殺了你嗎」的表情。

「哈哈哈,心有靈犀一點通。」少年彈彈手指。

少年站起身,調整書包。

女孩一臉錯愕。

「要回家囉?」

「不是某人一直催我快回家嗎?」

「呃… …… …那是因為… …

「啊對了!」少年突然想起什麼,「大姐姐,幫我占卜明天天氣好嗎?」

「可以是可以啦,不過,」女孩疑惑地看著少年,伸出掌心,「15元。」

「哼,死騙錢的。」少年探了探口袋,拿出兩枚十元硬幣,「不用找了。」

「我的占卜絕對是百分之百啦。」女孩收下。

「明天的天氣,一定又是晴天對吧?」

「嗯。」

「那我該做什麼?」

女孩看著他的臉,微微皺起眉頭說:「你要… …去醫院。」

… …」少年臉色驟白,「去醫院幹嘛?」

「看一個人… …我不知道她是誰。」

「我知道了。」

女孩看著少年慢慢走向樓梯。

「明天,也一定會是晴天,對吧?」他回頭笑了笑。

「當然。」


 隔天,下起了大雨。

「梅雨季,打亂了占卜嗎… …

女孩抬頭望天,想著問過今天天氣的顧客。

「還是,誰沒有去做他該做的事… …?」

雨下得非常大,在地下道都能清楚聽見那震耳欲聾的回音。

她不喜歡下雨天。總會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麼還沒來呢… …

女孩踏著路人在地面留下的水跡,在轉角蕩來蕩去。

 

夜色晚了,人稀少了。雨還是一直下。

「今天不會來了吧。」

女孩看著那個人平時倚靠的牆,嘆了口氣,轉身時起書包。

 

「喂… …

 

女孩猛然回頭。

少年全身溼透,喘氣扶著牆壁,看起來像是淋雨跑了一段路。

「怎麼沒帶雨傘?」女孩皺著眉,走上前。

少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聲說:「為什麼今天下雨了?」

女孩驚恐地縮起肩膀,他抓得好痛。

「我、我怎麼知道… …你昨天有去醫院嗎?」

少年沉默了一下,說:「有。很晚的時候。」

女孩看著他的雙眼,平時炯炯有神的亮黑色瞳孔,現在變得黯淡。

「發生什麼事了?」女孩推開他,示意肩膀很痛。

「妳怎麼都不說,妳家的事?」少年鬆手,眼神依舊慘淡。

… …… …你昨天跟蹤我回家!?」女孩後退一大步,「你想怎樣!」

「因為不想面對,所以才來這裡占卜消磨時間嗎?」

女孩瞪著他。

「一個禮拜前妳才開始到這擺攤的,我可是每天都走這裡啊。」少年有氣無力地說。

「你… …看到什麼?」她害怕地問。

「有什麼好怕的。」少年淒然一笑。

… …

驀地,少年牽起她的手,把她拉著跑向樓梯出口。

「喂… …喂!」

 

兩人奔出地下道,來到大雨滂沱的地面世界。

「放手啦!」女孩甩開少年的手,差點順帶就打他一巴掌。

少年濕漉漉的頭髮,在大雨洗滌下變得更濕。

濕透了,全身都溼透了… …

他仰起頭想看天空,但刺痛的水滴強迫他閉上眼。

「要出來也不講一聲,害我也淋雨了啦。」女孩翻找書包想拿出雨傘。

「妳… …」少年的聲音被大雨覆蓋。

「什麼?」女孩大聲問道。

「妳爸他,是不是離開你們了… …?」

女孩停下動作。

兩人任由大雨灑落在身上。隔了一層水幕,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你想怎樣?」女孩低頭,想要蓋過雨聲般大吼:「你到底想怎樣啦!」

… …

「對,我爸就是在外面找女人,所以拋下我跟我媽啦!」女孩肩膀抖動,聲音變得細小,「什麼也不說… …

忽然,她感覺自己被什麼溫暖的東西覆蓋住。她的臉貼在冰冷的濕衣物上,但隔著冰冷她感覺到一股溫暖。

女孩放任全身力氣託付在他的懷裡。之前不覺得,但現在突然發現,少年好高大,自己的頭正好埋進他的胸膛。

世界突然變得寂靜。連雨水轟隆聲都變成渺小的奏樂。

 

「看來我們都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少年緊緊抱住纖細的女孩,閉上眼。

女孩滲出的淚水隨著雨水透入少年的衣服。她輕輕撫摸他的背:「說出來吧… …那個人,怎麼了?」

少年胸口顫動,女孩聽到雨中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抽噎。

「我剛剛在醫院… …… …我媽媽… …」他像是抱著布娃娃般擁著女孩,無處宣洩的情感終於潰堤。

少年大哭著,「媽媽死了」這句話,卻說不出口。

女孩不知所措,只是任由少年在她身上哭泣。但無所謂,因為她也淚流滿面。

雨還是一直下。

 

 

「吶。」

 

女孩輕輕推開少年,撐起了傘。

「不是不喜歡淋雨嗎?進來躲吧。」她溫柔微笑。

少年看著她:「雨… …會一直下嗎?」

「這世上沒有不會停的雨。」

女孩伸手,擦去少年臉上的雨水,與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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