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漫．嗑書人

「吶，小牧，你知道蒲公英嗎？」

「蒲公英？」

「嗯，就是我手上的這朵花，媽媽說它叫作蒲公英。」女孩拔起一株蒲公英，拿到男孩面前。

「哇……」

「蒲公英很漂亮，對吧？」女孩嘻嘻笑。

「很漂亮。」男孩也笑了笑：「跟妳一樣漂亮。」

***

「媽，今天是幾號？」

牧仁的聲音從房間飄到香煙四溢的廚房裡，但老媽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16號……等等喔，我待會就去。」老媽回答，將鍋子裡的炒飯倒進盤子中，關掉抽油煙機再擦擦手。老媽的聲音逼近牧仁的房間：「來了來了。」

房間裡，牧仁坐在床沿，細瘦的雙腳垂下。

「來喔，我幫你。」老媽將輪椅推到牧仁旁邊，接著伸出手攙扶牧仁的手臂。

牧仁的手在空中揮了揮，摸著了輪椅把手，把上半身斜斜坐進輪椅裡，一旁的老媽也為他擺好雙腳。

「餓了吧？今天是你生日，我可是準備了一桌好菜呢！」老媽興高采烈，將牧仁小心翼翼推出房間。

「謝謝媽。」牧仁臉上帶笑，心卻飄往了那年女孩的笑容。

***

「妳喜歡會飛的東西？」

牧仁欣賞著女孩的側臉，無數蒲公英撐著白色羽毛傘飄過。

他們漫步在公園草地上，在都市裡享受唯一的片刻寧靜。

「是啊，」女孩一手牽著風箏，兩人逆風行走，「不管是蒲公英還是風箏，都能夠飛在天上呢。」

牧仁抬頭，那彩色風箏在高空飛呀飛的。

女孩張開雙手，學習飛翔的姿勢：「小牧，我多希望，也能飛。」

一陣強風颳來，女孩長髮飄逸。

「啊。」她輕輕叫道，因為風箏脫手。

彩色風箏在空中翻騰，眼見就要落在遠處的大馬路上。

牧仁想都沒想，身體反射性地奔過草坪，衝向風箏墜落處。

「碰！」

***

牧仁眼前的世界，從此停留在那個眼花撩亂的痛苦瞬間。

小小的身軀遭受撞擊，牧仁自從那次車禍後，不僅下半身癱瘓，也失去了視力。

「來，飯在這，湯匙在這。」老媽將碗與湯匙放在牧仁面前，故意發出框啷一聲好讓牧仁知道確切位置。

牧仁伸手在飯桌上摸索一會，慢慢拿起碗與湯匙。

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曾忘記過，她。

車禍不久後，女孩離開了牧仁所在的城市，去了國際換日線另一頭的遙遠國度。

女孩走時曾與牧仁約定過，每年他的生日，一定會有一封她捎來的祝福信。

一定要等她的生日卡片。

「媽，今年寫了什麼？」牧仁扒著飯。

「媽要唸了哦。」老媽清清喉嚨，手上的紙張發出窸窣聲。「給，遙遠的小牧。你好嗎？一不小心就過了六年了呢，你還記得我嗎？六年了耶！如果我還在台灣，我們一定是最要好的朋友。你寄來的信我都有看唷，真的很開心你在那裡交到了朋友，還學唱歌。我在美國這裡雖然語言剛開始不通，但是漸漸的也能跟同學對話了，我現在的英文甚至比中文好呢！偷偷告訴你，其實這張卡片有請教我的中文老師怎麼寫一些字唷，嘻嘻。這邊的天氣比台灣好很多，冬天會下雪，夏天很涼快。啊，好像這些事在以前的生日卡片都有寫過了。最近發生的比較有趣的事情，大概就是我在學校的網球隊雙打裡，拿到全州第二名耶！雖然差一點就能得第一，但我們還是很開心能有這樣的成績。我現在覺得打網球真的好快樂唷！說了這麼多，今年就先寫到這裡吧。最後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喔小牧！你最好的朋友，上。」

牧仁靜靜聽著，嘴角流露幸福的笑靨。

看著兒子難得開心的模樣，老媽心頭一寬。

「媽去廁所一下，有事就叫媽。」老媽起身。

輕輕關上廁所門，老媽的眼淚卻無聲落了下來。

手中的紙揉成一團，因為一張空白的紙一點都不重要。老媽拭淚，堆滿皺痕的臉像心一樣揪成一團。

根本就沒有什麼祝福信，什麼生日卡片。

人是很容易被遺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