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在一起從來沒什麼不快的,什麼事都可以聊聊,反正他就是這種人。

上學日的天橋是我們的秘密基地,這時候的大家要馬早就在學校上課了,要馬就是準備在公司坐上一整天。

很好啊,在都市片刻的寧靜,就是要在天橋上俯瞰世界度過。

今天的天空特別藍,他吸吐的菸霧似乎都變成藍色。

「管那麼多幹嘛,人生又不是只有讀書。」

他趴在欄杆上,斜背的書包掛在背上顯得垂垂扁扁的。

吸著據他所說很昂貴的香菸品牌,他手腕上的金錶也閃閃發光,黑色的制服褲是自己偷偷訂製成更高級材質,就連黑色皮鞋也亮得跟黑鑽石一樣。

一想到跟這富家公子哥出來混的不是隔壁大小姐而是身無分文的我,就覺得這滋味挺不賴的。

啊,不過會有那種「悸動」的只有我而已,因為這傢伙從來不想那麼多。這大概是跟他在一起最自在的原因吧。

「那是你啊,有錢頭腦又好,人生之路早就被鋪好了。」我也學他趴在欄杆上,慵懶地看著天橋下偶而竄出的汽機車。「啥都不用擔心。」

「那種東西什麼的,不想管啦,麻煩。」他邊說話菸邊從他嘴中洩出,像是嘴裡含了火焰一樣。

「欸你這樣說真令人不爽。」

「喂。」

我打了個哈欠:「啊啊⋯⋯?」

「話說我們也認識快一年了吧。」他的眼神迷離,快要睡著的樣子。

「原來你也會記著那種事喔。」

「幹對吼,幾年什麼的不重要啦。」他稍微挺直身子,改用手撐著頭。

他用指尖敲敲菸蒂,碎落的屑屑在落地前就被風吹走。

我喜歡看他抖菸蒂的樣子。

「嘿你看,那個男的被那女的甩了一巴掌耶!」我指著不遠處人行道上大聲嗆聲的一對男女,男人捂著臉氣急敗壞地恐嚇女人。

他沒有說話,於是我轉過頭。

還是老樣子,又是那張興致缺缺的臉。

我嘆了口氣:「我說話的時候你好歹也懂得回吧。」

他輕輕吐菸,一副充耳不聞。街上的那一對男女也分道揚鑣。

突然一陣風捲上天橋,差點把我的制服短裙整個掀起來,我趕緊抓緊裙子。

「看吧。」他開口,嚇了我一大跳。

「看吧什麼?」

「越重視一樣東西,失去它的時候必須承擔的負荷就越大。」

我順著他茫然的視線找到靠近天橋下方步履蹣跚的男人,他在路旁突然蹲下,抱頭。

「好可憐,」我投以同情,「哭得好慘呢。」

「別再看了,反正干我們屁事。」他夾菸的手朝我揮了揮。

「就真的很可憐嘛。」

他聳肩。

「你很冷血欸,」我嘟嘴,「要是我哭了,你也會什麼都不說不做嗎?」

他深深吸了口菸,看來是決定無視我的話了。

我裝作喪氣,繼續趴著看馬路。

「不要害我思考啊,很麻煩的。」他說。

「思考有什麼不好的?」我摳起欄杆的油漆。

「常常一直想一件事就會覺得越來越重要了。」他回答:「但其實到頭來根本不重要啊。」

「你怎麼知道重不重要?」

「只要在它變得重要之前,一直讓它是不重要的,這樣就好啦。」

他補上:「總之什麼都不重要啦,做自己就好。」

該怎麼說呢,這回答真是不瀟灑。

「但是每個人一定都有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吧。」

「比如?」

「錢。」我握拳。

「幹,那種東西還是不要想得太重要比較好,要是哪天妳破產了一定會很痛苦。」

「是啦是啦,公子哥哪懂百姓良苦。」我嘆氣,這混賬傢伙。

太陽越來越高,地面似乎有股熱氣浮上來,但他毫不在意,還換了第二根菸,這樣會是雙重熱氣吧。

「照這種速度抽菸,你很快就會得肺癌死掉的。」

「想太多不好哦。」他居然這麼說,抖抖菸。

該死,我真的很喜歡看他抖菸。

「至少健康很重要吧。」完全無法理解這傢伙啊,我這一年來都是怎麼跟他交談的?

「哪知,反正人遲早會死翹翹啦。」

「喔。」

「其實我啊⋯⋯

「喔。」

「大概兩年前,還在國中的時候⋯⋯

「喔。」

「欸妳很討厭耶。」

我隨意看向天空:「又不重要。」

「不是,雖然不重要,但不要一直打斷我啦。」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他自顧自說下去:「總之我交了個女友,忘了是第幾任,反正我當時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我。」

我心裡不是很滋味,竟然被迫聽一個男生的情史。

「她是我交往最久的一任,但是國中生嘛,哪可能天長地久,之後還是分了,雖然我那個時候還是很喜歡很喜歡她,還因為被甩哭很久咧。我還記得跟她第一次牽手的時候第一次擁抱的時候,第一次看的電影溜的冰喝的下午茶⋯⋯啊,總之無所謂啦這些事,不過忘不掉挺困擾的。

自從跟她分手後,我就常常翹課,反正學校教的東西那麼簡單不讀也能考好,而且沒用又不重要。我還發現一件事,就是只要不去關心,就算那東西毀掉了也不會覺得難過。親戚死了朋友受傷了球隊輸了,都沒有太多感想。倒是很多人常常因為些小事就哭得唏哩嘩啦,每天把自己搞得那麼傷心幹嘛?像我這樣清閒多自在啊。

哈哈,多虧她才讓我意識到我以前多愚蠢。有些東西根本不值得去珍惜,因為他們總有一天都會消失。既然會失去,幹嘛讓自己想那麼多呢?最後只會跟笨蛋一樣獨自傷心。」

這是他第一次一口氣說那麼多話,但我不知為什麼,一點點都開心不起來。

在我眼前的這個他,完全無法跟他口中那個曾經為一個人痛哭的他重疊在一起。

那個他明明哭了,為什麼我卻好像更喜歡那樣子的他?

「啊啊,口好渴喔。」他把第二根菸丟在地上,踩熄。

我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熄滅了。

我呢喃:「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嗎?」

「蛤?什麼?」

「你沒有想過重新讓自己認真嗎?」我別過頭。

「認真?認真認真認真⋯⋯那是沒用的,對誰認真或對什麼事情認真,到頭來都是不得好死啊。」他伸了個很長的懶腰,「走吧,現在到學校還能睡午覺,說到這個,只有睡覺是重要的啦。」

他踩著輕盈的步伐吹著口哨,在我眼裡卻每一步都像綁著鉛塊。

那背影,越來越透明。

 

 

後記:

現在大家眼前的這份短篇,其實是第二個版本。

前幾天花了一天就寫完了最初版本,但發現後面劇情越寫越離譜整個失去了寫它的初衷,而且打了很多很長,於是——我狠下心刪了一半!

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我刪了一半啊!!!

為了追求更好的成果,我決定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泣)

決定刪掉原稿後半段的原因除了太長又太芭樂外,也因為它是個「超美好的結局」。這一切都要怪罪於我原本構想的結尾還有愛寫悲情結局的爛個性。

所以,第二版本的《不重要》,就改成有點悲情的收尾了。

希望這篇故事能因此變得更有意義一點。

 

話說,上回號外預告的《趕屍》咧?

目前正在計劃畫封面圖中,稿已經寫了不少了,希望年底前能畫好圖然後開始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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