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接了通電話,就出現在福和橋上。

腳下的新店溪深邃漆黑,路燈的光這麼輕飄飄灑下,當然得不到一點點反射的漣漪。

秋末的台北漸趨轉冷,在穿著單薄T恤的那人身上,卻不見搭配雞皮疙瘩的哆嗦。

「好久不見,我失戀了。」第一句話,他就這麼說。

「真棒的問候。」我的手臂比直插進口袋裡,將身子夾得越緊越好。「別抽了,抽了反而睡不著。」

他苦笑,半邊臉隨菸霧融化在夜色裡。

兩輛小轎車分別駛過,其中一輛開著很大聲的搖滾樂,在下橋後依然留下一片寂靜。

看似傷心的夜成為我們的專屬舞台,靜了的溪水也在等待誰的故事。

「千金難買早知道。」他緩緩坐上橋的欄杆,面對沒有盡頭的黑色新店溪發呆。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價。」在他張開雙臂同時,我也把身體靠在他身旁的欄杆。

他的雙手平行得好似在滑翔,冷咧的溪風像是吹不走他的溫度。

或是早已沒了溫度可吹。

「有沒有想過,死亡是什麼聲音?」

「以現在的情況來講,應該是『噗通』吧。」我打量他懸空的腳底。

他放下手,抽了一口菸。

「我以為會更浪滿點。」

「努力不死才更浪漫。」

溪水無聲地繼續暗沉顏色,或許下面還有個大漩渦在作祟吧。

看它耐心等候,一個小小失足。

「為什麼老是路途坎坷?」

「因為人生苦短。」

「想要簡簡單單很困難嗎?」

「誰知道,問莊子。」我打了個噴嚏。

「我想要快樂的捷徑。」

他手指夾著的尼古丁製造機嗆得我只能緊閉雙眼。

「死了就找不到捷徑啦。」

乾笑幾聲,他的聲音夾雜些許沙啞:「你有想過要死嗎?」

「嗯啊,常常這麼想啊。」

「常常?」

我只是慵懶地打了個深夜呵欠。

側頭看向繁華的公館商圈那一帶,最固執的檯燈也熄了。再沒有任何光明打攪,黑色新店溪得意洋洋地笑。

而我也回以惡作劇般的笑容。

「每次幹了什麼糗事的時候,我都想著槍斃自己算了。 那些事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想殺了自己耶。所以,常常啊。」我說:「 這可不是『那一種勇氣』的問題,而是屬於『另一種勇氣』。」

風,突然不刺骨了。

溪水的寂靜與黑也不再張牙舞爪地致命。

隔了會,他撲哧一笑。

「真不知道你腦袋都裝些什麼。」小心翼翼跳下欄杆,他的雙腳無比踏實地踩在地上。

「浦澤直樹的漫畫都這樣說啊,『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去當心靈導師吧你。」

他拋下這句話,眼見就要離開。

「老兄,戒了吧。」

我對著他沒有背影的背影說道。

而他只是舉起半隻手,耍酷似地揮了一揮,然後以另一種姿態將他自己慢慢融進夜色中。

我又望了眼新店溪,依舊是那麼的深黑。

但它重新開始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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