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漫．嗑書人

我曾一度以為，我辛苦鍛鍊熱愛的籃球，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故事得從開學後的九月中旬說起。

九年級，有一個光是聽到就令人熱血沸騰的盛大賽事──班際籃球比賽。

小六升七年級的暑假，我為了長高而開始打籃球，不知不覺就愛上了這項熱門運動。

打籃球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件快樂的事。不管是上籃時感覺時間彷彿停止了的一瞬間心跳加速，或是籃球從手中飛向高空，畫出一條完美弧度後「唰」的一聲空心，那股成就感從來都不虛偽。

為了班藍，我們可是每天放學都勤勞練習，連段考時都不曾有過的認真。

那一天還是到來了。

好死不死遇上最害怕的強敵八班，大家都很緊張，每個人眼前的目標都是「冠軍」。

誰何嘗不想拿第一名？

只不過我敢打賭，在所有人中，我對勝利的渴望是最熾熱的。

女子部分的比賽，是我們贏了。

但令我至今為止仍然氣惱的，就是這比賽最不公平的地方。

──輸贏由班上男子組跟女子組所得的總分來決定。

我們班的男生並不強，都是些只知道投籃投籃進攻進攻懶得防守不會防守的自幹王。

我恨透這種人，但更恨他們還沒開打前就嚷嚷著會輸的決心。

籃球是很熱血的，想要襯托出打籃球的美好，就得拿出百分之兩百的信心加氣概以及百分之一千的熱情豪邁與汗水狂灑。

毫無志氣的男生組們，我在他們的眼中只看到失敗。

理所當然，我們輸了。

輸得一踏糊塗。

只不過值得慶幸的一點是，我從未因此放棄過籃球。

這還只是故事的開端。

抱持著跌倒後再爬起來的決心，我仍然打著喜愛的籃球，希望精益求精，好為下次的機會事先打好底子。

神聽見了我的渴求。

於是，讓我等到了那一天。

還記得當時被訓導處召集過去，聽聞消息的我那時難以言喻的吃驚及隱藏不住的笑容。

對手是意想不到的新加坡訪台團，他們的中小學生來台參觀，順便派出了他們的九年級女生與我們打友誼賽。

努力又超強的我自然而然被選為球員。

因為不知道他們派出的人到底有多強，所以生教組長為我們做了一個星期的緊急特訓，包括了最基本的投籃、切入、傳球、上籃、過人等，也傳授我們快攻、進攻和防守模式的基礎知識。

我不得不承認，那個星期真的像是魔鬼訓練一樣，早上七點前到校練習，放學後也得匆匆跑到球場接受訓練，那幾天我在課堂上都忍不住打瞌睡，早晚練球真是消耗體力。

但是那段期間，我感到很快樂。

不僅僅是因為能夠讓別人看到我們九年級最強女子籃球聯軍的奮力練習時的榮譽感，也因為我能夠藉此機會窺視籃球的奧秘。，對於一直想要變強變強在變得更強的我，這種特殊的待遇，畢生難求。

當然，面對未知的敵手的興奮也是促使我每天都蹦蹦跳跳衝去練球的主因。

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打籃球。

將球當成身體的一部分操控著、因打得太投入而流得滿身汗的快感，都令我著迷不已。

早上我雖然不是最早到，但晚上肯定是最晚走的人。

就連放學回到家我也會把洗衣籃當成假想對手，練習切入過人，還會在家裡跳來跳去練跳投和上籃。

連我姐都說我是瘋子，我自己卻感到無比滿足。

有多少人能夠承擔這份榮耀，為了學校而比賽？

又有多少人能夠如此幸運，經歷說不定是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正規籃球特訓？

我每天都好興奮好快樂，真想再多學點什麼，真想加入真正的籃球隊，真想這樣的日子永遠不要停──就算每節課都睏到打瞌睡也沒關係。

比賽前一天午休，教練清楚地跟我們講了快攻、進攻跟防守時的位置，雖然在練習時都有做過，但我還是深深感慨著籃球深奧迷人的內在。

老實說，在這難得的際遇前，還以為靠自己半調子的上籃和準頭就能稱霸球場。

我實在天真得離譜。

為了彌補我渺小的視野，我更加努力地鍛鍊自己，每天都搞得滿身大汗，或是天都黑得看不清楚了才回家。

當時的我好期待能夠遇到強勁的對手，希望新加坡的人越強越好。

十月十八號，星期四，天氣涼爽，陽光柔和，片片白雲歡樂地漂浮著。

七點半，我們般了器材到操場，還細心地擦拭了每一張來賓的椅子。

新加坡的人馬終於來了，而這個禮拜內我們也都學到了很多。

在等他們參觀完校園和看完表演的兩節課內，我們熱了身，練了練投籃和防守。

一副蓄勢待發的氣勢。

只是唯一的擔憂就是對方的身高，幾乎所有人都在一百六十六公分以上。

十點多，比賽開始。

身為先發球員，我們帶著迫不及待的笑容，走上球場。

我們早已做好準備，要將我們所學到的、努力的成果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原來這就是正式比賽啊……

天真的我當時還這麼想，期待得連手腳都發抖了。

穿著十五號的粉紅色球衣，我緩緩走上球場，四周都是螢橋和新加坡的同學老師們。

我看著高大的對手們，個個都是外國面孔，有種讓人不敢親近的恐懼。

說不定很強……

我既緊張又興奮，不曉得自己到時候還有沒有理智記得跑完該走的進攻路線。

但就在他們踏上球場時，我發現我的期望好像落空了。

連跳球時該站的位置都不知道，他們真的是來比賽的嗎？

時間很快變過了。

說好的四節三十二分鐘，變成兩節十八分鐘。面對犯規裁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方一直得分一直得分，不斷抄球不斷抄球。

他們只進了一球，非常僥倖。

最後的結果好像是十六比二，還是十八比二，又或是二十比二……反正我也忘了。

實力的懸殊太過明顯。

在這十六分鐘裡，除了防守和進攻時把球傳給外線時以外，這幾天我們學到的，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我的表現不怎麼亮眼，大概是太緊張的關係，好幾次接到球投籃，看似弧度很漂亮但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還是彈出框外。

我很氣憤自己的失態，但更氣對手一點都不強。

如果就這麼點程度，那我們練得那麼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讓我們打得很精采嗎？

上午最後一節，比賽早已結束，拍完合照，送走了客人，我們開始收拾器具。

大家都說新加坡實在是弱到爆點，學到的東西一點都派不上用場──他們打得那麼零落散亂，我們也無法照常裡進攻。

我們幾人在體育器材室整理東西，把跟校外借的女生專用球的氣放掉，然後開始瞎扯聊天，後來到外面去曬球衣，順利耗掉了一節課。

這一天，練球、打球，然後就去吃中餐了。

真的打得超不痛快的。

還以為對方會是什麼值得我傾盡全力應付的好對手，沒想到友誼賽畢竟是友誼賽，他們根本是來玩的。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吃午飯，還無法從「對手超弱」的這個事實裡回過神來。

超累的。

光是想像對方有多強就很累，但知道他們打球很爛時那種失落感更累人。

拿完獎勵的紅茶飲料，我靜靜地趴在桌上一個人睡了。

同學們都說我們贏的超輕鬆，甚至還有人說我們根本是在打假球。

完全沒有人看到我不甘心的眼神。

我渴望強者，渴望透過實戰把自己磨練得更強。

這麼沒有意義的比賽，有什麼好高興的？

頂多是在全校師生面前風光風光罷了。

趴在桌上，用外套包裹住我不想被別人看到的失望，一個人回想這幾天來所努力的一切。

不停跑位置，不停練球，還被罵，難道我們所做的，都是為了迎接這種弱者嗎？

我不相信。

也不想相信。

忽然，我想起九把刀說過的一句話：「每件事都有它的意義。」

我觸及到別人或許一輩子也觸碰不了的領域，一定有它存在的意義。

我相信命運是有因果關係的，我現在所學到的，就算現在沒機會使用，但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個因緣際會，我能夠再次使用它，並以對付強者的姿態再度站在驕傲的球場上。

於是，我想通了。

我要到美國，我要參加他們的籃球校隊，繼續我只有現在才能完成的籃球夢。

因為我知道我以後不會當職業運動員，能夠使用這些天來所掌握到的一切寶貴知識，就只有在高中正式的籃球比賽上了。

我決定成為一名出色的籃球員。

每件事都有它的意義。

我不會讓這句話變成紙上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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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路上，陳凱文追了上來。

「幹他們超遜的！」他說，帶著笑意，一副「新加坡人根本就沒啥了不起」的嘲笑臉色。

「喔對啊，弱爆了。」我同意。

「喂那妳們這樣子練球到底有什麼意義啊？這麼辛苦他們卻超弱的，誰上去打都OK啊！」陳凱文。

「喔，我也不知道。」我說，其實我知道。

只是沒人會懂的，就連聰明的陳凱文也不會了解。

那種堅信自己終有一天會用上現在沒法使用的知識，絕對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流的每一滴汗水都不會失去它的價值，還有看到了別人所看不到的技能，與只有自己學會的技術……

窺視了奧秘，我決定自己保存起來。

想著想著，我不禁微笑。

我擁有的，是很多人不會擁有的。

我很幸運，就算過了一萬年，我仍舊會慶幸自己沒有錯過這場比賽，慶幸自己沒有放棄任何的特訓。

這種感覺我想，只有我明白。

其他隊友們只是也想打球，並不是真的熱愛它。

所以他們只會抱怨對方太弱，不會察覺自己所擁有的別人沒有的珍貴東西。

這些天來，學到的一切，我一定一定會好好留在腦海，將它深深刻在心裡。

一場看似毫無意義的訓練，我卻有了前所未有的成長。

感謝上天，讓我有此機會。

我練籃球，並不是為了這天的比賽，而是為了更遙遠的未來。

九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