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漫．嗑書人

 ◎貼心小提醒：請參考本篇前作，超超超短篇系列之一──陌生人 

一、打死我吧 

「答答答答答……」

「答答答答答答答……」

人群腳步聲此起彼落。

不，應該不能說是此起彼落，而是吵雜得根本聽不清。

眾人大聲喧嘩，店家的音樂開得老大，員工的叫賣聲，分貝大得超乎尋常。在這繁華的地帶，卻忽略了一個小小的生命。

他跪在骯髒的地板，雙手放在頭旁，額頭不停敲著地板。一身破爛衣服，骯髒的暗色比地板更可怕，一眼就知道是幾個月沒洗澡了。濃密噁心的油髮，雜亂地貼在腦袋瓜，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瞧了瞧他發亮的頭。

落魄的衣著與神色，跟這時尚的城市形成強烈的對比。

這個人，從早到晚，都跪在這裡乞求施捨。

很明顯的，他是一名乞丐。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已經很久很久了，確仍遇不到一位有愛心的施主。

腳步的酸麻感早就習以為常，讓人更加不想動了。

「咕嚕咕嚕咕嚕……」

肚子一陣不適，是自己最討厭的饑餓感。

想想好像有三天沒吃沒喝了呢！

現在的社會，都是這麼的冷漠嗎？

乞丐心想。

太殘酷了，連一丁點兒的錢都不願施捨。

但是，就算知道這麼做只會有幾枚硬幣的收穫，總比完全沒錢好吧！

於是，他繼續待在這裡。

等待某個人來解救他。

一直待在這無情的世界，沒有意義的活著。

「喂喂喂，死乞丐閃邊去！擋道本大爺的路了！」

扛著球棍，頭上歪歪的戴著帽子，穿著露出黃色海棉寶寶內褲的垮褲，三個流氓跩跩的走在大街上，四目無人的大聲叫嚷，瞥眼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乞丐。

他心裡暗暗叫衰。

又是那幾個流氓學生嗎？看來今天身上多幾個包是逃不掉的了。

衣服的破洞便是證明。

他不由得感嘆，這些學生，明明有那麼好的教育機會，為什麼卻白白浪費掉呢？如果是他，恨不得能夠背起書包快快樂樂的去上學。

「靠！說擋到本大爺的路了還不快滾！上次還沒得到教訓嗎？！」中間看起來像頭頭的龐克男生叫囂，口水都噴到乞丐禿頭上。

他隱忍不語，仍一動不動。

「你怎樣你怎樣？！啊？！咱老大叫你閃邊去你竟敢這麼跩！」旁邊黑色短髮，臉上、耳上穿一大堆銀環的矮子大叫道，想要在頭頭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豈知，乞丐對惡小子們不理不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龐克頭頭突然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老大……」另一邊染著白髮的高個子，不知所措的看著笑得開心的頭頭。

「哈哈哈，幹笑死我了！阿義，阿明，你們看，這白爛乞丐竟然敢大剌剌擋在我們前面死都不走！幹你娘！」龐克頭頭從大笑，變成猙獰憤恨的神情。

「噗！」龐克頭頭吐了口痰在乞丐身上，使他原本就骯髒的衣服看起來更加污穢不堪。

旁邊的高子和矮子這才明白過來，大聲附和：「對對！這不要命的死乞丐！賴在這裡只會妨礙風化！活著根本沒有意義嘛！去死吧！」

「阿明，球棒！」龐克頭頭命令，白髮男生趕緊恭敬的地上球棍。

「好啊好啊，看看本大爺今天怎麼整死你！」龐克頭頭用球棒敲著手掌，慢吞吞卻有氣勢的走向乞丐。

路旁的人群紛紛過來湊熱鬧，有人甚至拿出手機想將一切錄下來。

沒有人出聲阻止。

沒有人露出同情的眼神。

全是，嘲笑、好玩的神情，看著那路邊的乞丐。

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憐憫，或是幫忙說句話，乞丐都會終生感激的。

但是，沒有人站出來。

怎麼可能會有人啊！

乞丐自嘲。這世界一直就是這樣子的，向來如此……

「啪！」

龐克少年抬起腳，狠狠朝乞丐身上踹下去。

乞丐咬緊牙關，一聲不哼。

既然要玩，那就讓我陪你們玩到底吧！

那一腳痛得乞丐眼角飆出眼淚，卻自作堅強的告訴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他快哭的樣子！」「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喔！沒看過這麼蠢的人呢！」「媽媽，媽媽，大哥哥在哭耶！呵呵呵呵呵！」

眾人哄堂大笑，大力拍手。

「眶啷！」

乞丐的破鐵碗被球棍打得粉碎。

他躺在地上，看著自己瘦弱的身軀，也向碗一樣，粉碎。

「嗚……」

乞丐呻吟。雙腳都被打斷了。

看著眾人譏笑的表情，乞丐再也忍不住，怔怔的流下骯髒渾濁的淚水。

「看老子今天怎麼整死你！看老子怎麼打死你這骯髒的東西！幹！幹！幹！」

龐克頭頭嘴裡碎碎唸，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好似不把乞丐打得支離破碎絕不罷休。

「嗚嗚……啊啊啊！……」乞丐吃痛，大聲慘叫，龐克少年一腳踏在他碎裂多處的斷腿上，慘不忍睹。

越是殘忍，人群笑得越是開心。

「今天就先打到這吧，算老子便宜你！好好感謝我送你這條狗命啊！死乞丐！」

龐克頭頭說著，將滿是汙穢鮮血的球棍猛力砸在乞丐背上，然後掉頭插著口袋和兩個同伴走了。

「嗚嗚嗚嗚……咳咳咳……嗚嗚……」乞丐低聲嗚咽，伸出痛得要命、烏黑顫抖的大手，撫摸著碎碗的殘骸。

下次再來的時候，乾脆就打死我吧！

乞丐憤憤不平的想著。

竟然這麼討厭我，就把我殺了吧！反正活在這種世界上也沒什麼意義，乾脆死一死痛快得多！

乞丐絕望了。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對這冷酷的世界，不曾抱有希望過。

他痛恨自己的笨。為什麼還要這麼努力，這麼期望每一個路過的人，能夠投下一枚硬幣呢？

就算是一塊錢也好，還是很溫暖。

二、唯一的一個人

迷迷茫茫中，乞丐睜開瘀青臃腫的眼，看著模糊的商店霓虹燈，腦中一片空白。

他早已看清這無可救藥的世界，是那麼的無情、殘酷。

我……還沒死啊？

乞丐心想。

第幾次了，上天卻玩弄著我，繼續讓我留在這可怕的世上。

為什麼？

就這麼離開，反正也沒人會管我，大概也沒人會發現，就這麼一死了之該有多好？

「喏。」一隻手緩緩伸到乞丐面前，手中拿著閃亮亮的銀色物體。

「……」乞丐不語，他已放棄。

「喂，起來吧！被人打了嗎？身上這麼多傷。」男人低沉的嗓音說道，將那硬幣放在乞丐眼前，「快起來吧，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小心著涼啊！」

乞丐轉動眼珠，雙眼慢慢焦距，眼前是一名穿著豪華黑西裝的人。他帶著一頂黑帽子，白色的手套，有著QQ的捲髮，黝黑的皮膚，在街燈下閃閃發光。

他左眼炯炯有神，右眼卻像蒙了層黑布，看不清楚。這個男人，宛然是另一個時代的紳士。

男人修長的身軀蹲下來看了看乞丐，兩人的之間背景差別更是明顯。乞丐這才看到他的右眼，其實是閉著的。

「走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乞丐有氣無力。

「欸？怎麼了嗎？幹麻脾氣這麼大啊？」男人微笑，伸出手，「需要幫忙嗎？」

「滾開！不要假惺惺的！我已經受夠這個世界了！沒一個是好人！」乞丐大怒，也不管手上的痛，一把甩開男人的手，發瘋似的亂抓亂叫。

那時已是深夜，路上沒有行人。

男人驚訝的笑了笑，說：「真是有趣的人哪。」

乞丐大吼：「快滾開！不然就把我殺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那可不行喔。」

乞丐突然感到一絲溫暖流過他的手，是一股陌生的熟悉。男人抓著他揮舞的手臂，一本正經的看著他。

「人活著總是有意義的，千萬不可以輕易放棄啊！」男人拉起乞丐，從懷裡掏出一些硬幣和紙鈔，塞在乞丐手裡。

乞丐一愣。他從沒看過有人這麼大方的施捨。

他警戒的說：「你有什麼企圖？最好老實招來！」

「唉呀，可沒看過這麼火爆性子的人哪！連人家好心施捨都有意見，真是個怪人。」男人笑著。

「你到底是誰？我看你才是個怪人吧！哪有人現在還這種打扮的？還有卷髮跟膚色，而且你一直閉著右眼，它其實看得到吧？」乞丐死不讓步。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但隨即回復平靜。

「你不知道的，那可是我的秘密。」他伸出一根手指，貼在唇上，神秘的說。

「切！我也不屑知道！」乞丐啐道，但語氣無意間逐漸緩和。

男人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啊，時間不早了，要回家睡覺啦！好累喔！」他說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男人兩根手指輕輕壓著帽子，緩步離開，他回過頭問道：「幹麻？你不走嗎？」

「……」

「啊對喔！你受傷了吧？」男人又走回來，問：「哪裡受傷了？如果是骨折的話那可不好辦了啊。」

「那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因為我有多處骨折。」乞丐說。

男人微笑：「是喔？沒關係，我帶你回家吧。」

說著便將乞丐沒有斷掉的手繞過他寬廣的肩膀，放在黑的發亮的西裝上，然後讓乞丐用自己沒有傷得很重的那隻腳一拐一拐的走。

「喂……」乞丐。

「啊？」

「你說要帶我回家？」乞丐小聲地問。

「對啊，怎麼了嗎？」男人看了眼乞丐。

「……可是我沒有家。」乞丐深呼吸，說。

「呃……啊哈哈哈！我又不是說要到『你』家，我說的是要回『我』家啦！」

乞丐頓時覺得自己問了個白痴的問題。這個男人當然知道自己沒有家啊！

「那……」乞丐頓了頓，「我身上那麼髒，那些路過的人都不敢碰我，為什麼你敢啊？」

男人聳聳，說：「沒差啊，我有很多套西裝。」

乞丐咬了咬牙，又問：「那你為什麼又要幫我？只是因為你家錢很多花不玩所以……」

「並不是，」男人打斷，「只是因為我本人很熱情，愛打抱不平，充滿正義感，對那些不良少年的行為最看不過去了……」

乞丐立刻打斷：「你叫什麼名字？」

「你不需要知道。那你呢？你叫什麼？」男人嘻嘻一笑。

乞丐啞口無言。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名字呢！

「呃……我……我叫……」

「啊，沒名字就直說嘛！沒啥大不了的！」男人。

「喔……」乞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微微應了聲。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說：「你要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才跟你講。」

男人裝作埋怨的說：「啊啊，好討厭，那有人這樣的！」

「因為你是我的恩人，所以我必須知道，以後才能報答你。」乞丐說。他也嚇了一大跳，自己居然無一中說出了自己的心事。

男人一愣：「啊？喔……好吧，沒想到你這個人居然會說這種話呢。」

「快說！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乞丐脹紅了臉，催促。

「嘻嘻，等時機到了你就會知道的，科科……」男人不停竊笑。

乞丐不爽地瞪了男人一眼。

二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亂聊些無關緊要的事。

乞丐發現，自己竟然跟一個陌生的人相處得這麼來，而且更讓他吃驚的是──他是第一次感到這麼溫暖。

溫暖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乞丐心想。

真的……很讓人安心呢。

視野情不自禁模糊起來，乞丐也不知道為什麼。

身旁這名男人，是他這輩子遇到唯一一個不嫌棄他、對他這麼好的人。

他閉上眼，想要將這份出次遇到的，這麼強烈、刻骨銘心的溫暖，牢牢緊記心中，牢牢的，永遠記得這種感覺。

迷迷糊糊中，乞丐進入夢鄉。夢裡，他遇見那個男人，微笑著對他招手，邀他過來一起吃大餐。

深夜，繁星點點，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兩個看不清楚的影子，還有男人吃力地拖著乞丐沉沉睡去的身子的破口大罵聲，以及誰也沒有察覺到的，一滴落在地上的眼淚。 

三、重新開始的人生 

乞丐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盞閃亮亮的水晶大吊燈，刺眼得令人更想倒頭大睡。

「唔……」乞丐揉了揉眼，感覺眼皮好像有點腫。

環顧四周，身處於一個陌生的豪華大房間。

床頭旁的小桌子上，放了檯燈和一些乞丐看不懂字的書，還有一個電子鬧鐘，顯示時間是早上8點整。

床旁邊還放了根柺杖。

乞丐不捨的下了柔軟的床，撐著柺杖一拐一拐地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換了套乾淨的藍白條紋睡衣，也沒有散發令人作嘔的陣陣狐臭。沒想到這家主人竟這麼雞婆還把他全身弄得乾乾淨淨。

這主人知道他看不懂字，於是再衣櫃上貼了一張畫風很醜的圖，告訴乞丐裡面的衣服可以自己拿來穿。

乞丐緩緩打開衣櫃，木頭的芳香撲鼻而來。他深深吸了口氣，享受著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奇蹟。

櫃子裡的衣物千奇百樣、五花八門，什麼國家的奇特服裝都有。乞丐看來看去，拿不定主意，卻看得頭都昏了。之後，乞丐還是挑了一件看起來跟那名男人很像的深黑西裝，學著他的樣子套上去，然後到領帶時，他愣了愣。

乞丐從沒穿過這麼昂貴的衣服，當然也不可能知道怎麼打領帶。幸好，旁邊有幾張很小的圖案，畫著打領帶的步驟。

他笑了笑，心想主人真是細心，連這種小事都想得很周全。

他沒來由的又感到鼻酸。

乞丐盥洗完後便走出房門。乞丐照著走廊地上的箭頭指示在屋裡繞了繞，終於來到了客廳。

男人坐在餐廳的長方桌子看報紙，抬起頭來對乞丐微微一笑。

「早安，昨夜睡得好嗎？」男人問。

「呃……早、早安。睡得很好啊！」乞丐拙於言辭，只是簡潔的回答。

「那就好。」男人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坐下吧，我去做早餐。」

乞丐依言坐下，神經緊繃的打量著裝璜美麗的客廳和餐廳。

他從沒看過這種令人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像是個家的家。

壁上掛著名畫，雖然乞丐沒看過也不知道是誰的作品；巨大落地窗擦得明亮，外頭一片風光明媚；旁邊有旋轉樓梯，還鋪著地毯；客廳處有火爐，裡面堆著沒在燃燒的木塊……這裡的所有事物，是乞丐一輩子也做不到的夢。

「唷呼，吃早餐囉！」男人兩手端著豐盛的早餐出現在桌邊。

乞丐揉揉眼睛，他似乎看到男人腳下有一團一晃而過的火焰。

男人悠哉地走上前，紳士地放下盤子。

乞丐看著端上眼前的食物，久久不能言語。

「那個……我……」乞丐強忍著熱淚。

「嗯？」

「我真的，可以住下來嗎？」乞丐摸摸自己的斷腿，低下頭。

「我說過了，我就是正義。」男人一笑。

乞丐也笑了。

哭著笑了。

「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耶。」

乞丐拍著痊癒了的腿，穿著一身黑西裝，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自從乞丐來到男人的家，已過了三個月。

這段期間，他竟當起了大屋子的管家，之前房子裡連個傭人都沒有，也不曉得那神秘男人是怎麼搞定這麼一間大房子的。

「我想，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男人一貫地笑笑，身手端起剛泡好的紅茶。

「喂喂，再怎麼說好歹我也是你的長輩吧！」乞丐摸了摸修剪過的頭髮和鬍渣。現實年齡，他肯定比這個男人大了十多歲。

「你準備好了嗎？」男人突然神秘地微笑。

「什麼？」有一瞬間，乞丐似乎看到男人的被劉海蓋住的右眼，閃過紅光。

大概是眼花吧。

「新的冒險，你將會多了解我一點。」

完全聽不懂啊。乞丐頭上冒出一個個問號。

「啊對了，得給你取個名字啊，『正義』的助手，得要有個帥氣的名字才行……」男人歪著頭想了想。

乞丐靜靜地等著，等一個全新的他降臨。

「就叫凱昊吧。」男人搔搔頭，笑。

「凱……昊……」乞丐，不，凱昊，不停唸著。

雖然對他來說感覺太年輕了點，但是……

「真是個好名字呢。」

作者的話

因為中間卡住而原本沒打算要繼續寫這篇的，但後來還是補完了後面結局，並臨時將它當成超超超短篇系列之一「陌生人」的後續作品。

這篇「投錢的人」原本是前年寫的，但寫到一半突然斷掉了，隔了很久直到最近才又奮筆疾書，所以風格有些落差，但我很懶所以沒改。

「投錢的人」是關於乞丐的故事。我並不是同情他們，覺得他們很可憐、每個人都該投些愛心錢給他們，相反地，我認為乞丐真是種可悲的人類，年輕時後不努力，然後淪落得在街頭乞討，就這麼墮落地坐著等錢。

但是，我還是希望寫些小故事，告訴人們不要放棄。

同時，也想傳達這個漸趨冷漠的社會中，還是有溫情存在的。

於是，「投錢的人」便誕生了。

這個超超超短篇系列連載故事的主角，預計會是「陌生人」的主角小彥以及文中還不知道名字的神秘男人。

總而言之，寫小說真的事件很快樂的事。

神秘男人與小彥的冒險，我也會跟他們一同努力的！ 

九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