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漫．嗑書人

亞麗克希絲是球隊的王牌。

算是高挑的身材與無與倫比的控球力，在比賽中宛如一條閃電般的飛龍。

沒有人不嫉妒她的天賦。

但嫉妒又能怎樣？她是個天才，而且是個努力的天才。

究竟有多少人因為意識到自己才能的極限而退隊，就連教練也不清楚。

今天，我又在室內籃球場外偷看她們的練習。

那道室內球場的厚重大門，既通往光榮大道，也是通往地獄。

場裡場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只不過，一旦入了地獄卻又懊悔的人，只能含著眼淚旁觀，當個運動生涯的失敗者。

像我一樣的輸家。

「Box！Box！」

籃框下碩壯的球員擠成一團，拼命地想佔有最佳的搶球位置。

「Be strong！」教練喊著。

一道金色的炫風卻無視一坨人肉圍牆，倏地鑽進細縫，躍起，接球，擦板。

她就是校隊歷年來眾口皆碑的最強王牌，亞麗克希絲。

我默默地靠著門邊，默默地鼓掌。

亞麗克希絲就運動員來說身高在平均值，手腳細長，看起來沒什麼肌肉的她卻擁有可怕的爆發力，曾接過她的傳球的我到現在都難以忘懷那轟隆撞進懷裡的籃球。

但我已經再也沒機會接她的傳球了。

我看著亞麗克希絲，流暢的運球與假動作切入，全都像是倒背如流的劇本，將對手耍得團團轉。

無人能敵。

「啪擦！」響亮的空心三分球，像一記大錘般狠狠捶打對手的心。那右腳一踏步後跳起的美麗曲線，總為得分板再劃上一條無法踰越的距離。

所向披靡。

不是我說，能跟亞麗克希絲同一隊是幸運，看敵隊球員灰色的面孔就知道。

但即使如此，跟一個天才在同一個隊伍一同訓練，壓力之大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

拜倒在被神選中的人面前，是自卑，是無奈，是氣憤，是屈辱，也是傷心。

多少人曾為籃球而活、為籃球而快樂。

直到遇到她。

被神眷顧的少女。

打籃球不再快樂。

而是一種荼毒。

人走光了，只剩一排燈還亮著。

我揹著運動袋，走進。

地獄打烊，就不再灼熱。

淡淡的汗味徘徊在逐漸消去的體溫中。

亞麗克希絲是最強的，也是最晚走的球員。

我打了個冷顫，從架上拾起一顆球，運著球走過她練習的籃框。

她仍在做著最基本的訓練，一點都不馬虎的天才。

擦肩而過，我邁向跟她背隊的籃框，什麼也沒說。

球場裡迴盪著球結實落地的回音，跟兩人輕微的喘息聲。

一個努力的天才，一個，努力的凡人。

退隊前，亞麗克希絲曾問我，為什麼那麼多人都陸續離開了？

我隨口說說敷衍帶過，因為我知道亞麗克希絲其實很在意別人。

那時的我只希望自己，絕不要成為半途而廢的輸家。

退隊時，亞麗克希絲只是哭著看著我。我想她也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人會離開。

但我也只是忍著眼淚對她說，不是妳的錯。然後我也離開了。就像大部分人一樣，拖著頹廢的姿態，不願再觸碰那夢想的舞台。

丟下了孤獨的天才，獨自面對怨恨她才能的資深學姐們。

我跟其他人唯一的不同，只是無法撤手放棄。

但一樣的是，我們都甘拜在神的選擇下。

多少人想成為天才，打從出生前就注定被賦予的人是不會懂的。

冠軍大賽，人潮洶湧的運動中心，我悄悄地坐在前排觀看。

亞麗克希絲仍舊是所有觀眾矚目的焦點，細瘦卻如金色疾風般的身姿。

裁判揮手：「Sub！」

我方球隊換人上場，第四節比數已被拉開，沒什麼好擔心的，入場的是一個十分瘦弱、看起來很緊張的嬌小球員。

「她誰啊？」「是新球員嗎？」「因為穩贏所以才派她上場的吧？」「大概只是讓其他人可以練習些實戰經驗吧。」

就連我也沒看過那名矮小球員。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困惑狀態下，那小球員戰戰兢兢地打起球來。

「呀啊！」

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怎樣，小球員居然運球打到自己的腳，出界。

我疑惑地看著她打球。

只見那小球員雖然大張雙手，仍擋不住對手的切入，一秒都不行。

「搞什麼？」「那傢伙會打球嗎？」觀眾開始躁動。

投球的姿勢全亂投，還好有亞麗克希絲衝去補籃板。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上籃一直走步，害得球隊得分停滯不前。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運球毫無力道，連護球都做不好。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小球員汗如雨下，卻想盡全力跟上其他球員的腳步，一點給自己疏忽的時間都不准。

「喂喂喂！那個人一直再丟分啊！」「為什麼不把她換下來啊？」「搞什麼飛機！？」「教練瘋了嗎？還想不想拿冠軍？」「切！她根本完全不會打球嘛！我都比她強了！」

觀眾的怒罵聲越來越震耳欲聾。

教練看了看亞麗克希絲，但她什麼都沒表示。

連一點點的怒意或貶低都沒有。

一種異樣感簇擁而上，我輕輕深呼吸。

這是什麼感覺？

我努力想挖掘但也不想承認，那種感覺… …是羨慕。

為什麼… …為什麼看著那名一直在出糗的新手打球，我卻覺得很羨慕… …？

小球員不停跑著，拿出最認真嚴謹的態度面對每一名對手，被甩開了卻仍咬牙切齒地緊追不放。

跌倒了，便爬起。

失誤了，下次再努力超越。

我的眼眶一陣濕熱，耳邊全是眾人的怒吼，我卻沉浸在懊悔中。

比賽在亞麗克希絲的掌控下有驚無險地落幕。

一軍MVP當然是亞麗克希絲。

那個小球員則在一次搶球推擠中被撞飛，手骨折。

記者們在歡呼聲中訪問亞麗克希絲。

但她只是說了句：「你真的這樣就滿足了嗎？」

我發誓，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地朝我指了過來。

賽後，記者前去訪問那名矮小球員。

「我… …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一個天才，就算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成為亞麗克希絲那樣的球星。以我的水平，只會出醜而已。

但是… …但是，我天生就不是那些可以因此而默默退開的，那種豁達的人。

不管被怎麼嘲笑，不管多難看地摔跤… …我都不管！

如果我退開的話，一定會很後悔，為什麼自己，不是在那球場上戰鬥。

無論多丟臉，無論多麼不自量力，無論多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都沒關係！

因為能跟很厲害的隊友一起打籃球，真的很快樂啊！」

今天，我一如往常地揹著運動袋邁向室內籃球場。

但我不是去觀看練習的。

當亞麗克希絲看到我時，驚訝得說不出話。

「歡迎回來。」教練說。

我遇到手臂打著石膏的那名矮小球員，朝她點了點頭。

「我回來了。」我站在球場上，呼吸著地獄的空氣。但這空氣卻有著我嚮往的味道。

「地獄練習，準備好了嗎？」亞麗克希絲笑著。

「技術沒生疏吧？」教練。

「當然！」我大聲說道，手癢得不行。

下一次，就一起到那裡戰鬥吧！

後記

這是在看完漫畫《光速蒙面俠》後，萌生出的短篇，但不是有關美式足球而是關於我個人也很喜愛的籃球。

其實這篇故事對我有著很大的意義與感同身受，因為現在正在籃球隊的我，不僅是全隊最弱，還常常因為技術不純熟而出糗。

當看到《光速蒙面俠》接近尾聲，某個很弱的角色葉柱不顧自己面子，拼命戰鬥的時候，我被深深地感動了。

最後那個小球員說的話，是改編自葉柱的心聲。

我想我並不是運動的天才，只是比一些人還有運動神經罷了。

但這也僅限於台灣。

到了美國，所有女生都馬超強的，真的霹靂無敵強。

從沒受過正規訓練的我自然而然被拋在後頭，練習還常常出糗害我常想著退隊算了。

直到看到那部漫畫。

我想，努力的天才是真的無法超越的。

那面對努力的天才，凡人究竟能做什麼呢？

我一直在思考著答案，但沒想到後來卻發覺這麼簡單。

凡人能做的，不就是繼續戰鬥、跟那些天才一起戰鬥嗎？

就像小球員所說的，能跟很厲害的隊友一起打球，很快樂！

就算出糗也好跌倒也罷，無論距離夢想多麼遙遠，重點不是被多少人如何嘲笑，而是你有沒有勇氣站在那球場上，戰鬥。

天才遙不可及，我承認，也親身體驗過多次那挫敗又自卑的感受。

但凡人的努力，也是很耀眼的。

所以，挫折的你，沒關係。

遇上天才並不是不幸，而是給了自己一個可以並肩作戰的好隊友與目標。

追不上？沒關係。

只要你仍願意抬頭挺胸，驕傲地與他們一同站在夢想的場上，努力戰鬥著，那麼──

你就比天才更有勇氣。

九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