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打籃球了。
我看進教練的雙眼,他的瞳孔映照出一張陌生的臉孔,神情令人心煩意亂,於是我轉過身。
柔軟到近乎沒有重量的那件球衣,被我隨便地藏進衣櫥最深處。
曾熱衷的事物從今以後退出生命,意外的,我一點都不想念它。
最討厭籃球了。
冬末,籃球季的結尾。
我不想打籃球了。
我看進教練的雙眼,他的瞳孔映照出一張陌生的臉孔,神情令人心煩意亂,於是我轉過身。
柔軟到近乎沒有重量的那件球衣,被我隨便地藏進衣櫥最深處。
曾熱衷的事物從今以後退出生命,意外的,我一點都不想念它。
最討厭籃球了。
冬末,籃球季的結尾。
很久以前就知道,大人的世界並不是一定有溫度。
那濕冷的房間,天花板掛著貼有星星圖案的燈,卻閃著不怎麼浪漫的青色。床頭上一隻淺綠色的青蛙玩具,體內齒輪轉動,硬是插播一曲屬於美好童年的歌謠。
單音,勉強地在夜晚顫動,突顯沒有床邊故事的寂寞。
「喂,妳聽。」姊姊貼在門邊,悄聲。
沒有分散端詳枯葉的視線,我輕輕撕下一片葉角。失去水分的葉,沿著脈絡一分即離,脆響當成突兀的驚嘆號。
隔音不太好的牆,間接傳送著門外斷斷續續的嗚咽,還有一聲刺耳的撞擊。
「怎麼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遙遠的森林裡有一座小木屋。
小木屋裡住著傑克、安妮,和母親。
有一天,母親從城裡帶回一大塊奶油糕,奶油糕看起來色澤滋潤、美味可口。
傑克和安妮圍繞在母親身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比他們的臉都大的奶油糕。
母親說:「媽媽要去小歇一會,奶油糕你們看著辦吧。」
拍拍裙子,母親逕自走進房間。
不久,傑克與安妮吵了起來。
「奶油糕是我的!」傑克對安妮宣告。
四年前,世界掀起了末日風暴。
春天不見了,秋天不見了,氣候全亂了序,連炎熱的海島台灣在冬天都開始飄起綿綿雪花。
「人類的歷史,大概要終結在22世紀了吧。」阿豪蹲在火堆前烤著手。
「這就是大自然的反擊,課本早就預言了。」貴志呵出一團水氣:「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頗黑的夜裡,隱約看得見阿豪和貴志的身形。一前一後,走著像是來過千百回的道路。
目的地不是哪裡,卻是方圓幾里內唯一站立的一棵小樹。
樹下,一塊石碑,看不清刻了些什麼字。
「可惡,再過幾年這裡也會被淹沒啊。」阿豪眯眼望向不遠處的黑暗,感覺海水正悄悄吞噬土地。
「絕交吧。」
不,她連這話都沒說,就消失了。
沒有誰在生誰的氣,沒有人做錯,她像是毅然決然退出我的生命——連一句話都不願解釋,只用無聲的敷衍刻出斗大的「再見」兩字。
「罷了。」我嗤之以鼻,書桌上散亂的紙張等著我餵食,可沒空處理無關緊要的雜事。
上次兩人好好聊天,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不記得了,其實怎樣都無所謂。
「妳們兩個到底是怎樣?整個氣氛超緊繃的。」小偉提到,我莫名的一揪。
「安怎?沒怎樣啊你為什麼覺得我們怎樣?」我翹著兩腳椅,晃啊晃的。
勇氣,大家都這麼叫他。
整條街上三十五戶人家,他知道每一個人,還有他們的每一個故事。
風和日麗的午後,總會看到勇氣在街上這一戶、那一家亂竄,自然得像是肆意吹拂的風。
「聽故事。」每當別人問起勇氣那些勤奮的問候,他就會這麼回答。
而那一對老爺爺奶奶的故事,勇氣尤其喜歡。
「勇氣,要不要吃話梅?」
隔壁的老奶奶總是笑呵呵地對他招手,腳邊放著一簍子攝取了陽光精華的青梅。
我只是接了通電話,就出現在福和橋上。
腳下的新店溪深邃漆黑,路燈的光這麼輕飄飄灑下,當然得不到一點點反射的漣漪。
秋末的台北漸趨轉冷,在穿著單薄T恤的那人身上,卻不見搭配雞皮疙瘩的哆嗦。
「好久不見,我失戀了。」第一句話,他就這麼說。
「真棒的問候。」我的手臂比直插進口袋裡,將身子夾得越緊越好。「別抽了,抽了反而睡不著。」
他苦笑,半邊臉隨菸霧融化在夜色裡。
兩輛小轎車分別駛過,其中一輛開著很大聲的搖滾樂,在下橋後依然留下一片寂靜。
看似傷心的夜成為我們的專屬舞台,靜了的溪水也在等待誰的故事。
跟他在一起從來沒什麼不快的,什麼事都可以聊聊,反正他就是這種人。
上學日的天橋是我們的秘密基地,這時候的大家要馬早就在學校上課了,要馬就是準備在公司坐上一整天。
很好啊,在都市片刻的寧靜,就是要在天橋上俯瞰世界度過。
今天的天空特別藍,他吸吐的菸霧似乎都變成藍色。
「管那麼多幹嘛,人生又不是只有讀書。」
他趴在欄杆上,斜背的書包掛在背上顯得垂垂扁扁的。
吸著據他所說很昂貴的香菸品牌,他手腕上的金錶也閃閃發光,黑色的制服褲是自己偷偷訂製成更高級材質,就連黑色皮鞋也亮得跟黑鑽石一樣。
一想到跟這富家公子哥出來混的不是隔壁大小姐而是身無分文的我,就覺得這滋味挺不賴的。
「吶,小牧,你知道蒲公英嗎?」
「蒲公英?」
「嗯,就是我手上的這朵花,媽媽說它叫作蒲公英。」女孩拔起一株蒲公英,拿到男孩面前。
「哇……」
「蒲公英很漂亮,對吧?」女孩嘻嘻笑。
「很漂亮。」男孩也笑了笑:「跟妳一樣漂亮。」
***
這個人坐在我面前,喀喀喀喀啃著他的指甲。
他坐在我辦公室的高級沙發上,蜷起一隻骯髒的光腳丫,把我的紅色沙發都弄髒了。
但我笑著為他泡了杯熱茶,紅色的那種。
「醫生… …」他突出的眼球瞪著我,繼續啃著他的指甲。
「李先生。」我笑笑應他。
「醫生… …」他的眼珠慢慢向下滑動,盯著那杯茶。
「喝吧,我新鮮泡的。」
「你知道的,我不喝茶。」他吸吮手指,「… …我不喝茶。」
7-14,終止了我們所有夢想。
「謝謝指教!」
我與對方握手,她的握力大得我手疼。
我努力抬起眼看著她們,笑容耀眼的她們,全大叫著抱成一團摔倒在地。
沒有多說話,我們脫下球衣,背對離開那太過閃耀的光芒。
隊友們放聲大哭,傷心卻蓋不了背後的歡呼。我跟筑云學姐拍拍她們的背。勝者繼續往前,敗者回頭。就是這種感覺吧。
走到教練身邊,大家都低著頭,眼淚不停地掉。
「妳們很努力了。去廁所洗洗臉吧。」教練嘆了口氣,轉身離開讓我們靜靜。
舞台,是一名歌手最耀眼的時刻。
實驗室,是一名科學家最熱忱的私域。
而球場,則是一名球員,展現他在實驗室埋頭苦幹的成果的最終舞台。
這不是個充滿憾恨的故事。
至少自始至終,我都這麼認為。
加入國小樂樂棒球隊是小學四年級的事了,還是被教練召入球隊的。
那個眼神,她再熟悉不過。
常常,少年總會露出那種眼神,那種無法侵犯、深邃的雙瞳。
她知道的。
少年正在靜靜地,回憶著。
就是因為拘泥於那段太過美麗的記憶,少女才始終不敢向他開口。
愛上一個深陷在過去的人,她卻不懂,怎麼樣才能推他一把。
亞麗克希絲是球隊的王牌。
算是高挑的身材與無與倫比的控球力,在比賽中宛如一條閃電般的飛龍。
沒有人不嫉妒她的天賦。
但嫉妒又能怎樣?她是個天才,而且是個努力的天才。
究竟有多少人因為意識到自己才能的極限而退隊,就連教練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