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漫．嗑書人

那個眼神，她再熟悉不過。

常常，少年總會露出那種眼神，那種無法侵犯、深邃的雙瞳。

她知道的。

少年正在靜靜地，回憶著。

就是因為拘泥於那段太過美麗的記憶，少女才始終不敢向他開口。

愛上一個深陷在過去的人，她卻不懂，怎麼樣才能推他一把。

那是一個，放學後的傍晚。

兩人總會繞著操場，少年訴說著自己的故事，少女聆聽著。

他並不是個多話的人，更不是個喜歡動的人。

但每天放學，他會陪著她，一直走著200公尺的紅色操場，走到天黑。

少女知道他這麼做不是為了她，只是想要一個聽自己說話的人。

也只有這個時候，少年才會多話一點。

少年有時會講到國中時期，他們那夥人的各種際遇，逗得少女咯咯笑。

只有那麼一次，少年突然提到了。

「她啊，是個超難追到手的女生。」

少年稍稍仰起頭，看著黯淡下來的天空。

她看到了，他很少露出的微笑。一陣窒息感湧上心頭，她知道那叫醋意。

「我們交往的時間，只有九年級下學期。」少年繼續說，但他的聲音已經離少女好遠好遠。「是我… …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少女從不打斷他的故事。但這個故事，似乎會特別漫長… …

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先拿酒精噴一下桌椅，然後抽出衛生紙擦拭。

大家都認為我潔癖到一種可怕的地步，但我覺得他們那樣才髒咧。

今天，我也一如往常地擦乾淨每一寸木頭。

「喂蔡勝廷！」死黨阿蔥從身後抓住我的肩膀，「進展如何呀？」

「噁心，不要用髒手碰我。」我扭掉他的阿蔥的手，趕緊抽出衛生紙擦一擦肩膀。

「靠死潔癖，」阿蔥裝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對她就不會這樣，明明… …明明我們是認識了6年的麻吉，你跟她才同班3年而已… …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

「廢話少說，你想幹嘛？」我。

阿蔥馬上進入竊笑模式：「你應該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啊？」

「Oh my god 不要跟我說你連──」

「知啦知啦，就她的生日嘛。」我打斷。

阿蔥將身體湊向我：「不愧是我專情的好麻吉，所以啊，咳咳，我可以稍微問一下──」

「不行。」我果斷。

「啊你又知道我要問──」

「當然是問生日禮物啊白痴。」

「… …不愧是我麻吉。」阿蔥點頭。

「明天自己問她，要上課了。」

我將一包衛生紙擺好在桌上，鐘聲正好響起。

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一天過得特別漫長。

我跟她今天在學校也沒有交談，反正一直都是這樣的。

放學後才是我們兩人獨處的時間。保持低調是我的座右銘。

真的好不容易，學校的一天被噹噹聲徹底掃走了。

班上同學很識相地陸續離開教室。

只剩下我和她。

「欸，去操場走走嗎？」我問，沒有看她。

「嗯。」

今天的夕陽久違地映照著柔和的橘紅色，像是一盞狂野又溫柔的火。

我們並肩繞著操場，不知不覺牽起手。

我開口：「欸，我突然好奇，在妳眼裡，我像是什麼？」

她側頭想了想，像是這問題考倒了她。

「嗯… …我想或許… …是隻野獸吧。」

「哈？為什麼？」

「因為啊… …」她微笑，步伐變得輕快起來，「總覺得你的眼神，好像在說著什麼故事一樣，好深邃的感覺。」

「… …是嗎？」我微微皺眉。

「不是損你的意思啦。」她趕緊說：「就只是，怎麼說呢… …有種野性的味道。」

「… …」我可不記得我是這麼危險的人，雖然是不怎麼愛講話啦。

「然後啊，又有種留戀著什麼的感覺。」她拉著我的手，開心地甩著。

「不懂。」我聳聳肩。

「那我呢？」她轉過頭，盯著我的雙眼害我心跳不已，「在你眼裡，我又像什麼？」

呃，跳入自己的火坑了。

「不知道啦，比喻什麼的我不行。」我坦承，希望她不會在意。

她嘟囊：「什麼啊不公平──」

我猛然拉住她的手，將她的身體面向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到她的心跳也跟我一樣快。

「那個… …」突然覺得不好意思，我稍微把視線移開。

她等著。

我拿出一包衛生紙，就是平常路上會送的那種小包衛生紙，遞給她。

「… …幹嘛？我又沒有潔癖。」

「不是啦… …是… …是生日禮物。」我搔搔頭，不敢看她的表情。

「你是認真的嗎？」我聽到她輕輕的笑聲。

「打、打開來喔。」我的臉很燙。

然後她拿出一張張衛生紙。

少年與少女走著不知道第幾圈操場。

她看著他，好奇那些衛生紙到底有什麼奧妙。

「我把衛生紙從旁邊割開，把衛生紙拿出來。在每一張衛生紙上都寫一句話。其中有一句寫：因為衛生紙很重要，所以我把它送給妳代表妳對我很重要。」

「我寫完每一張後，再把衛生紙摺好，從旁邊放進去，然後黏起來。就像全新的一樣送給她。」

少女一愣一愣地聽著。

「她… …她後來… …」少年突然停頓。

「她後來在暑假時出了車禍，」他似乎有點哽咽，「昏迷醒來後… …失憶了。」

少年走著，她跟著。

「她很喜歡繞著操場走，不知道為什麼。」

「所以我也就，陪著她走，就算我不喜歡動。」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出校園。

「妳說得對，我就像是一隻野獸。」

少年停下腳步，因為身後的少女，也停下了腳步。

「而且是隻，徘徊在青春裡的野獸。」

她顫抖著，不是因為氣溫，也不是因為風。

他走到她身前，輕輕托起她的臉。

他從口袋裡抽出一樣東西。

是一包衛生紙。

路上會送的那種衛生紙。

遞給了她，少年叫她打開。

少女從側邊抽出一張張衛生紙，一張一張衛生紙。

那些寫了字的每一張衛生紙。

「生日快樂。」他笑了。

少女想看清楚路燈下他的臉，視野卻一片模糊。

「野獸之所以徘徊在過去，是因為妳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