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練只會在我們穩贏、分差至少20分以上的狀況下,叫我上場。
我就是傳說中的超級板凳球員。
這個在過去仍在台灣時,我絕對會嗤之以鼻的名號。
這一天,我仍舊帶著板凳球員的招牌,上場替一、二軍省點氣力。
我的右腳掌最近受了傷,跑起步來會痛,所以很容易就會累,因為用的肌肉集中在小腿前側,而不是平時用的小腿後側跟大腿後側。
因為那個傷,最近不管是比賽還是練習,我的雙腳小腿很快就感到疲乏,而且很痛,非常之痛,超級爆痛的!
但我會勉強自己。
我也不懂為什麼,球員受傷本該好好休息直到痊癒的,我卻忍著痛與疲勞,只想好好在球場上表現。
於是,我拖著很快就會乏力的雙腿,與被換下場的隊友擊了掌,意氣風發地站在球場上。
每一次,只要一踏上那球館的木頭地板,我都會告訴自己:「我可以的,好好打球!」儘管心裡很清楚自己是全隊最弱的球員。
我打後衛,是在兩翼的位置。
所謂後衛,顧名思義,射球的次數總比上籃的次數多。而我對投球絕對比上籃還要拿手。
三分球與中距離射籃,可說是我在一堵高大的人肉圍牆裡,唯一的武器。
眼前這個運著球的混血兒,我分辨不出她究竟混了哪國的血。
我張開雙手雙腳,壓低重心,目光並不集中在她手中的球或眼神,而是用雙眼盯著她全身。
我的小腿在燃燒。
混血兒一個往右的假動作,隨即cross over到另一側,猛攻往我右手邊。
我驅動雙腿,想將她壓制在底線,痛苦的腳卻跟不上她的速度。
她一下子來到了籃下,跳起。
球啪咚彈出框外。
「呼……呼……」
我忍著小腿抗議般的劇痛,硬是衝刺跑回進攻位置。
「……嗚……」我想現在的我,肯定是咬牙切齒。
我看著我方控球後衛,她眼神一個示意,球飛了過來。
「啪!」我接起球,全身上下一瞬間都在熊熊燃燒。
並不是因為痛。
當一個球員拿起球的時候,是感覺不到痛的。
因為他專注的只有對手,還有對手身後的籃框。
現在這個位置,是三分線。
我毫不猶疑,相信著自己的身體,將一切孤注一擲在我再熟悉不過的弧度……
右手是發射器,而左手是輔助──
球脫手。
對手舉高的雙手並沒擦到。
我的右臂還舉在半空。
球以正確的流線行進。
越來越靠近……
越來越近……
球,碰到了籃框。
然後轉了個彎。
離開了那價值三分的地盤。
身後為我們學校加油的觀眾,發出了很大很大的「OH!」的失望嘆息。
我還來不及愣一秒,隨即轉了個方向跑回防守區域。
小腿那燒灼的疲憊感立即回來。
我皺著眉頭,不是因為很喘又痛,而是有些氣憤著那顆僅差毫釐的三分球。
後來的幾分鐘,我投了一顆二分球。
沒進,差多了。
底線急停跳投一次。
沒進,球脫手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不會進。
又一次急停跳投。
被告走步,在空中的球彈了一下框,不小心進了。但進了,還是沒用。
因為在我上場前比數就被拉得很開,我雖然上場,整體進攻並沒有很弱。
最後以63-16拿下客場勝利。
賽後,我們JV隊留下來觀看Varsity隊的比賽。
我將書包及運動包放在最前排的觀眾席上,接著整個人陷進很硬的座位。
我已經換下籃球鞋,穿上外套,雙手插著口袋一副疲憊痠痛的姿勢看著即將開始的另一場比賽。
有一些觀眾走過我面前,我猜大概是某些球員的家長。
隊友大部分都去買熱狗爆米花什麼的來吃,但我沒心思也沒胃口。
小腿不痛了,汗也乾了,只是座位很硬背有點痛而已。
我仍然沉浸在那顆僅僅差了一點點一點點的三分球,那個轉了個圈終究滑出框外的、該死的三分球。
「……」
我的腦海無法停止回想那一瞬間。
民眾陸續走過我面前。
忽然,一名陌生的老先生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我抬起頭,他的頭髮灰白,戴著老花眼鏡,脖子還掛著一台長鏡頭相機。
他看著我,笑著。
並且說了一句,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話語。
「You know what? Someday, you’ll make a three-point shot.」
他對著我這麼說。
「Thank you.」我反射性地微笑回應,老先生酷酷地走掉。
我愣了愣,過了幾秒才回過神。
我很確定他是在跟我說話。那個溫柔、包容、激勵人心的語氣。
我與那名老先生素昧平生,他卻停下來說了句話。
那句話,代表著他有看著我的比賽,他有看到我投出的每一顆球,看到了我那顆轉出籃框的三分球。
那句話,代表著他關注著在場上的我,為我加油打氣。
那句話,對我是一種肯定,也是一種期待。
我絕不會忘記那股瞬間充斥的溫暖。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一抹好久都沒有如此自信的笑容。
是的,我怎能不相信自己。
總有一天,只要我拼命投著三分球,不錯過任何好時機。
總有一天,那個老先生的肯定,一定可以實現。
他的期待,我會努力實踐。
總有一天,我絕對會在球場上,投出一顆顆萬眾矚目的三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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