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漫．嗑書人

比幼稚園還小的時候，我非常非常喜歡一隻全身鮮豔藍色的小象娃娃。

他差不多有一個手掌的長度，四肢朝同個方向，可惜不能站立因為頭太重會倒。就娃娃而言他的身體不算柔軟，反而有點硬硬的。

他是我的初戀象，我愛上的第一隻象娃娃，開啟我迷戀象的第一頭象。

當時我喜歡用小小的手，握住他的頸子然後輕輕擠一下，臉就會看起來有嬰兒肥變得很可愛（不是家暴放心）。

某次，不小心摺到他的鼻子一整天，結果從此之後他的鼻子跟頭的連接處就有一條橫，那個時候為此難過了好久好自責。

無時無刻我都帶著他不離身，有一次在大台北過馬路，走到路的另一端忽然發現手中的小象不見了，害我急得哭出來，於是老媽冒著生命危險闖紅燈到對面去找遺落的小象。

幸好只是掉在人行道上所以找到了，不然我會有一輩子的陰影。

只不過，能跟初戀在一起直到永遠的例子，實在太少太少。

也沒有發生在我們身上。

大概是在幼稚園後期，我突然收到老爸送的一隻象娃娃。

「小象在哪裡？小象在哪裡？」我興高采烈地蹦蹦亂跳，手中握著藍色小象。

「在房間。」老爸說。

我跑進房間，立馬發現被胡亂丟在老姐床上的象娃娃（我跟我姐的床舖在同個房間裡）。

我興奮極了，拿起來仔細端詳。這隻新的象是灰色的，有點土，但是身體很柔軟，差不多是三頭身，頭裡塞了很多棉花，眼睛大又明亮，而且他還是隻布偶，可以把手伸進去玩弄。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認定：這是我看過全世界最可愛的小象娃娃了！！

「按一下他的腳。」老爸。

我按了一下他的右腳，緊接著他忽然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喔嗚～～喔嗚～～喔嗚～～」

對，就是象的叫聲。

不瞞各位，第一次聽到娃娃發出這聲音其實覺得滿難聽的，就不能弄個可愛一點的聲音嗎！？

不過無妨，長得可愛就好，可愛即正義。

從拿到新的灰色小象那一天起，我就抱著他入睡。

原本是只抱著藍色小象的，有了新朋友，現在是兩隻一起抱。

「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喔。」被窩裡，我對著他們說。

漸漸的，我變成手裡抱著比較大隻的灰色小象，藍色小象放在耳邊。

漸漸的，我只關心夜裡有灰色小象在懷中。

漸漸的，我身旁只會出現灰色小象，藍色的那隻，卻不知去哪了⋯⋯

偶爾深夜，我會不小心壓到聲音鍵，灰色小象會突然怒吼把我吵醒，但我依然抱得緊緊。

直到某一個瞬間，我驀然驚覺自己是全世界最垃圾的負心人。

在不知不覺間，我竟拋棄了我的初戀象，輾轉呵護第二任象，連初戀的模樣與溫度都模糊了。

這麼糟糕的我，這行徑不就變得跟一樣糟糕的O人老爸一個樣了？

不行！絕對不行，再怎麼糟糕也絕不能重蹈覆轍，最下流的榜樣不能倒映在我身上。

那是我生平的第一個誓言，無比認真。剛上小學的我，很正經嚴肅地對待，因為諾言一旦立下就勢必要遵守一輩子。

並沒有說出口或簽名誓約，我只是對著灰色小象默默、鄭重地在心裡一字一字說著：「我發誓我不會拋棄你，從今以後我只會愛你一個人，不會愛另一隻象！」

我很堅決，我知道我言出必踐。

儘管初戀的藍色小象依舊塵封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我對這隻第二任灰色小象卻是情有獨鍾。

無聊的時候，我會把手從他的屁股開口伸進去，大拇指和小指在他的雙手裡，另外三指則在頭部，這樣操控他可愛的身軀。

我會在孤單的時候，跟他聊天（對，就是自言自語）。

我會用小小的手輕握住他的頸子，然後輕輕擠壓就會變得很可愛，就像我對初戀象做過的事。

我喜歡把他的耳朵摺起來，讓他的雙手壓著耳朵，再把雙腳往上折起蓋過耳朵、夾著鼻子，看起來像顆球。

我會在不想寫作業的時候，把他拿起來拋一拋，還常常拋太高打到天花板（接球能力就是這樣訓練來的）。

我會在不小心把他弄掉到地上，或是他的眼睛不小心撞到東西而發出令人擔憂的「喀」一聲時，驚慌地跟他說句「對不起小象」（笑吧，我是智障）。

有次早上起床吃cereal配牛奶，我粗心地把他摔進倒滿牛奶的碗裡，震驚之餘第一件事不是擦乾淨噴濺出的牛奶，而是沖去拿衛生紙把小象身體裡的牛奶吸乾。

那天和之後好幾天的晚上我半哭著入睡，枕頭旁是充滿牛奶味的小象，身下墊了好幾層衛生紙。

每次幫他整理毛時，我總不忘特別為他右眼上方的毛梳理一下。不像左眼，右眼因為被周圍的毛稍微蓋到，讓他的那隻眼睛看起來有點小，甚至像生氣的樣子。

所以我都會把右眼上方的毛撥開一點點，這樣就跟另一隻眼睛看起來一樣爽朗明亮。

小時候，為了也讓小象能吃到我吃的食物，我會把比較乾的食物放在他嘴巴上，想著這樣他也能嚐到滋味了（對不起我是智障）。

而記得第一次把他弄破時，是在他脖子的部位。抱著抱著竟然抱到破掉，裂口還有半個頸子那麼大的傷，棉花若隱若現。

我急著找奶奶修補，好在修回來了，儘管有一條難看的縫紉痕跡，但他還是一樣可愛。

之後陸陸續續還有大約十個大小傷口，在腳上、肩上、另一半的脖子、腋下、耳朵銜接處⋯⋯除了胯下，全部都破過縫過。

最令人心碎的一次縫補，拜我媽所賜。那次他的鼻子跟臉的接縫整個裂開，眼見再不做點什麼一定會斷掉。於是我媽幫我縫了縫，豈知這一縫，小象整個毀容了。

我媽縫的技術太好，導致他的鼻子傾向右邊，整個歪掉。自此之後，我就不敢再讓我媽縫小象。

最賤的一次裂開則是因為我姐，某次發飆就抓起我的象猛力一扯，耳朵跟頭部撕裂的斷裂聲迴盪在我耳膜，好似我心碎開一地的聲音⋯⋯

說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對灰色小象發下的誓言大概是我最最堅守的承諾。

從各處搜集了很多小象，不論是朋友還是爸媽送的還是自己買的，他們都超級可愛超級毛茸茸，可是，我還是最愛我的灰色小象。說好只愛他的。

在他電池終於沒電的時候，我還在。

在他頭裡棉花移位的時候，我還在。

在沙發上有了越堆越多的象娃娃時，我還在。

一起上學。

一起經歷了好多個春夏秋冬。

一起四處旅行。

一起分享生活。

一起看這個世界變遷。

我甚至為他寫了人生第一首歌。

我的signature圖樣，也是依照他的模樣而畫。

更久之後的後來，我因為搬家整理東西，重新找到了那隻初戀藍色小象。

只是我吃不了回頭草，這就像現實生活中複雜錯綜的感情關係，還是做要好的朋友吧哈哈哈哈哈哈！

「欸妳真的很幼稚，超噁的去死啦。」老姐很討厭我的象，還嚴重覺得我有病。

「又沒關係，」我憐惜地撫摸小象的頭，「象象，乖～」

直至今日，除了太幼稚外，我依然找不到將灰色小象移離枕邊的藉口。

說好一輩子，就一定要一輩子。

「就是這樣妳才交不到男朋友。」

「那還真是甜蜜的負荷呀～～」

主角本人XD